万山丛林中的绩溪

皖南的山,无一座不青秀;

皖南的溪,无一条不澄澈。

"一滩高一滩,徽州在天上",

天的尽头是绩溪。

万山丛中的绩溪,

"七山一水一分田,一分道路和庄园。"

  南京到绩溪,有两条路好走。一条是由马鞍山经宣城过宁国掠旌德到绩溪,这是后建的高速路。快是快,但一路上眼中所见,惟有黑色的路面白色的分道线和相伴始终的,灰色的护栏。只宁国至绩溪一段,景物可看,青峰翠岭,竹岗茶山,让人感觉到了皖南。另一条是老路,路面窄且弯曲。过了芜湖南陵便是泾县。而一入泾县便见丛峦叠嶂,千山扑面而来,皖南风情,景然而生。再往旌德后,人已置身万山之中了。这条路上,现在往绩溪去的人为图方便,一般不多啦。两条路我都走过,更偏爱于老路。有看头,但要耐得住性子。

 

  皖南的山,无一座不青秀;皖南的溪,无一条不澄澈。在这青山丽水的皖南,耸立着天下独秀的黄山。黄山是一个区域,绵绵的群山,一脉延在徽州的歙、黟、婺源、祁门、休宁、绩溪六县。由于行政区划的调整,绩溪现在划归宣城治下。但是在徽州人的心里,恐怕依然认定的是这六个县。就同我老家改名楚州后,人们认知的,依然是淮安。古书上也是这么写下来的。接受改变,需要时间,何况是文化上的转变。这得有个心理的过程。说不哪天又转回头啦,像皖南峰回路转的山道。 

  六县中,绩溪最小。据唐代县志记载∶“县北有乳溪,与徽溪相去一里,并流离而复合,有如绩焉,因此而得名”。它西接黄山,东连天目,座落在山的山中,也是徽州文化的核心之地。整个县的版图,如一头犄角顶立的牛的形状。牛也是绩溪人的图腾,他们自称是“绩溪牛”和“山里佬”。

境内有鄣山大峡谷,千米以上的高山有三十六座。最名气的是鄣山和小九华。这鄣山可了不得。婺源也有一座,但史载多以绩溪这座为述。称之为三天子鄣山。清代绩溪的一个教喻(相当于文教局长)名为周赟,擅长地理。他发现鄣山的三条脉的末端,都延向出都城的地方。一条延至为南京的紫金山,一条延至姑苏的太湖边,还有一条就是到了杭州。由此看来,在地缘上,南京和绩溪还是一脉相连的关系。 

另一座小九华山,传说朝鲜的皇室贵族金乔觉,初始在这里修行,后来感觉水不够清纯便去了青阳那边的九华山。但在徽州民间,传承着"大九华许愿小九华还"的习俗,因此,小九华山的寺庙,香火一直不衰。 

至于水,绩溪除了把水给了别人,自己境内,无一条外来的河流。宋朝大诗人杨万里曾写下一首《新安江水自绩溪发源》诗,诗中发出“泉从山骨无泥气,玉漱花汀作佩声的感叹。

  县城的西北处有一座不大的山岭,那便是徽岭。徽州名称由它而起。岭北的水给了长江,岭南的水给了钱塘江。估计地藏王当时,嫌这些水给的地方浊气太重而离去。然而佛心不宜揣度。小子也就这么一说,罪过、罪过,菩萨慈悲!徽岭又名翚岭,又曾叫作羽岭

王安石《夜过徽岭》诗中有两句:“晓渡藤溪霜落后,夜过徽岭月明中。微服到绩溪的乾隆爷看到手抄本后,对这两句诗非常欣赏。他也要体会一下意境,于是便上了徽岭。月光下的草丛中有块碑,隐约看到上书羽岭字样。不禁喜吟:"羽岭,此名妙极。

黄芽白雪神仙府,碧草琪花羽士家。
 此山本是飞仙处,介甫当年有错差。 

  介甫是王安石的字。其实当时的碑上刻的是“翚岭雄关”。月蒙草掩,只露出了一个半字,他自己没看完全,还讥笑人家王安石。犯了和苏东坡几乎一样的错误。说当年苏轼到王安石书房,王不在,桌上留着正在写的一首诗,其中有一句:“黄犬静卧花蕊中”。苏轼怎么看也觉着别扭,于是提笔改蕊为影,这在常识上能说得过。王宰相回来后,见改怒斥:竖子无知。话传东坡耳里,东坡也气。后来被发配到黄州去当团练副使时,骑在马上见路边一老花农(黄州盛产菊花)手掐一小黄虫骂道:“可恨这黄犬,把花都给糟蹋了”。东坡闻言滚鞍下马,躬身向老农请教,得知这小虫,名叫黄犬,专藏在花蕊中为害。对此,他不得不佩服相爷的博识广见。政见上苏王不合,但在做学问方面,他们一直保持师生和朋友的关系。乾隆爷犯的这个漏子,害得老百姓不得不跟他后喊羽岭。那些读书破万卷的,也捏着鼻子跟着喊,因为人是皇上,金口玉言,放个屁也会是一道圣旨。当然这是传说,名称的由来还源于古已有之的徽岭、徽溪、大徽村。我想,所以叫翚岭,也许是山上的野鸡多吧。绩溪的农贸市场上,毛色鲜艳的野鸡,随处可见。野鸡尾巴上的长羽毛,就叫翚。翚与徽同音。这只是我的猜想,不足为凭。 

  "一滩高一滩,徽州在天上",天的尽头是绩溪。万山丛中的绩溪,"七山一水一分田,一分道路和庄园。"这便是绩溪的地理形态。短短的雨季过后,只剩下山体里挤出细细的溪泉,人们只有出外谋生。自古就有"前世不修,生在徽州。十三四岁,朝外一丢。"的民谣。

而绩溪人以牛的坚韧、顽强、勤恳与朴实,通过新安江和南宋时便号称江南第一关,连接江浙的徽杭古道,走向大山外面的世界。他们学手艺,做以茶叶为主的小本生意。在他们中,成就了一代巨富、富甲东南的徽商。其中富可敌国的红顶商人胡雪岩,便是他们的代表。他获得成功的秘诀就是诚信与朴实。更可贵处,他一直保持着绩溪牛俭朴与顽强的精神。这牛,不是那种稍富即奢,便牛逼哄哄的牛。 

县城里至今保留着胡雪岩的宅院,同新文化运动的领军人物胡适一样,他是绩溪人的骄傲。只要走过徽杭古道的人们,就不难理解徽商至少在坚韧这一点上的出类拔萃。当年,他们身携一种叫塌馃的干粮,从开凿在悬崖峭壁之间,仅够两个人交汇的山道上,一步一步地走出崇山峻岭,走向饱含世态炎凉的苏杭天堂,走向粤赣八闽、齐鲁燕赵。以其勤奋和诚实,获得了"无绩不成街"的美誉。 

  除了经商,绩溪历史上就有"邑小士多"的称谓。苏东坡弟弟苏辙,背霉时,在绩溪做了两年的县令。面对"无限青山","石浅溪头","雨后云絮"的自然美景,荡涤了胸中因牵连苏东坡"乌台诗案"而郁结的块垒,深深喜欢上了,这个他初来时看作"指点县城如手大"的巴掌城。在这里,苏辙重农桑、轻赋徭、办学馆,做了许多好事情。民众建了“来苏桥”和“去思亭”以纪念他的政绩,桥和亭至今犹在。据传苏东坡被平反后,从海南岛回京师时,弯了一下他弟弟的任所。哥俩如何的相视相涕复相笑,人之常情可想而知。遗憾的是,东坡先生却没有留下一首诗词或曲赋。估计,一是被搞怕了,二是兄弟劫后重逢,喜极无言,父母小妹弟媳兄嫂只顾谈家事啦。名人也是吃人间五谷的。但是苏辙开了读书的风气,在绩溪传承不息,愈加浓厚。并由此在后来产生了许多名人,被医学界誉中国的西医之父的汪惕予,湖畔诗人汪静之…等等、等等。即是现在,大多绩溪人家的家里,家训乡谚的条幅对联,铭文书刻也是抬头可见。绩溪以其浓厚的读书风气,在明清即被视为东南邹鲁,至今依然墨香浓郁,民风淳厚。街头巷尾,鲜见吵骂现象。瘠壤千顷,不抵沃土一分。

  到一处地方,除了景貌物象,便是风俗人情。最见风俗人情的莫过于方言。方言里隐含着俚语乡谚以见民风民情和人的习惯思维。绩溪的话,听上去和日语差不多,我这感觉还对了。有学者研究发现,绩溪方言的声母,同日语的声母完全一致。据说在隋朝时,日本人从中国把声母拿回去,弄成了他们的语言。而那歪歪斜斜的日文,同我们唐代的切音符号相似。好端端的中国语言和文字,给他弄左了。其中蕴含的孔老思想和哲学精神,让他们弄成了武士道。这个左手拿筷子的民族,喜欢和人左着来,总长不大。不提它。声母是不是从徽州从绩溪拿走的,这点上,由中日专业方面的学者去讨论,我未吃这碗饭,犯不着动那个脑筋。还是感兴趣于绩溪话中的四和死,弟与体,冇跟面,珠同猪…,都是一样的声音。人们把伤天害理的,称作"伤人质",马马虎虎的,称作"鬼混经",上学留级的,称作"老童生",呆头呆脑的,则呼为"屎段公"…。

  好玩吧。更好玩的是,当年上海的知青到县城,天色尚早而饭店已打烊。国营单位,就那个作派。知青们不晓,问有什么吃的,女服务回答:"冇辽"。"面条也行,来几碗吧"。上海的这几位老兄,就坐下来等。等了一会不见动静,女服务员再次对他们说:“冻尔说过,冇辽。”上海人应道:"冬瓜面也行,快快上来,谢谢侬"。继续坐等。只到店里上门板,才晓得人家早已下班了。几个人起身而去,大呼"触霉头"。他们是第一批插队到绩溪的。后面的也许就冇了。 

  不过作为徽菜发源地的绩溪,不单单面条,那里的馅儿饼也十分的可口。人们把饼称作馃,“塌馃”。传统的馅子是猪油拌雪里蕻的。火腿的腌制技巧,是浙江金华的“祖师”。回头时,别忘了带一包轻磕即碎的山核桃,此物食之,其香使人难忘。还有晒干后也透出清香的野竹笋…。但要注意,那里的商贩不还价,熟人也一样,他可以赠送一把或一包给你。 

 胡雪岩纪念馆有一本《魅力绩溪》的书。作者方静是绩溪人。书共223页,翻开了便不能罢手。